层林尽染 兴安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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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离开北京的那天，天气很热，艳阳高照，一次美好的旅程，你可以把它视为开始，也可以把它视为结束。当我背着山似的旅行包又一次通过安检的时候，旁人怎知我是要回家还是离去呢？当然，这是指纯粹情感上的。
列车要到第二天早上过了齐齐哈尔之后才进入草原，而且有大部分是在翻越大兴安岭，所以能在火车上欣赏草原的时间很短。在前面的二十多个小时里，时光在极度无聊的等待中度过，对面新识的男人不断和我搭话，他所在的筑路队拿到哈克乡附近的一个标段，从山西远赴呼盟出差。看得出，其实他也对这种没有结伴的旅程感到异常的无趣，却也无奈。
我在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的当儿，不时地计算着自带的三碗方便面该如何分配到即将来临的四顿饭中，以保证在明天吃到涮羊肉之前不至于太饿着自己。
车在过了四平以后，我们这节卧铺加车陆续上来了一些有关系能拿到铺位的人，两个操一口纯正东北话的中年女人睡到了我的下面，整晚都在互相聊着各自的家庭琐事。
第二天一早醒来，其实是被几个喝酒的海拉尔男人吵醒的，早就听说呼盟这边的人习气和东北人很像，不相识的人喝酒都能培养出感情来，最喜以哥哥妹妹相称，看来的确如此。
过了富拉尔基，车子进入穿越大兴安岭的征程。“兴安”在蒙语中是丘陵的意思，其实译成白话就成了大丘陵岭，不以高度而以连绵取胜。从免渡河到小北一段，地势较为开阔，远处近地时时穿插连绵起伏的丘陵，衬着蓝天白云，坡上成片的白桦林，坡下丛丛点点色彩斑斓的无名花海，层叠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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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到达海拉尔时，约莫四点钟光景，太阳依然火辣辣的照着。和朋友秋水约好在拉布大林见，便径直出站寻车前往。
从海拉尔至额尔古纳拉布大林镇行程126公里，是路况极好的一段柏油路。沿途正是呼伦贝尔草原腹地，“天边牛羊”的景色随处可见，还有连绵的油菜花田金灿灿的和蓝天接壤，颜色分外夺目。
穿越额尔古纳地界的时候，夕阳西斜的紧，金色的阳光撒满绿草如茵的呼伦贝尔草原，天光云影投射着覆在平缓的丘陵上，广袤而绝不苍凉。
拉布大林镇那个著名的全镇唯一的红绿灯就像个标志性建筑物那样伫立着，从书上读到它时，它的形象是模糊的，依稀觉得它就像一座草原上的灯塔，叫人向往的很。而现在，当自己乘着四轮的现代交通工具越过它时，却感觉那与千万个城市里的红绿灯并无区别，而对全镇的司机来说它似乎像个弃儿，至少就我观察，没有多少车是按照它的颜色变换来行驶的。
晚餐的羊肉清香无比，手把肉和现切的鲜羊肉，还有羊肉汤。。。。。其实关于品尝美食，那晚没有太多的感受，试想一个人在饿了两天之后，吃什么能够不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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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夜未眠，天色将亮的时候，我们出发向西去黑山头古城和口岸。北国的寒冷在黎明前和入夜后尤甚，我们全副武装仍然觉得冷到彻骨。
草原的清晨如坠雾中，我们在浓雾中穿行，光线仍在天边的云彩中徘徊。向路两旁的远方望去，一片雾气盖在草原上就像一汪清晨的湖泊，烟气氤氲蒸腾。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浸在水中一样。
我们在一牛羊和村舍的景致中停下拍照，浓雾仍未散去，晨曦的光线渐渐清亮了起来。烟气时淡时浓的飘笼过房屋，主人早起正在赶着牛儿们去吃草，气氛异常的闲适。天边渐现金亮的色彩，当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投射在我们身上，金黄色一时间染尽了万物。
我们继续前行，雾把前路分割得散乱而迷蒙，时而清晰时而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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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黑山头古城若没有那块石碑立在村口，谁也难以想象这里在传说中曾是蒙古族的发源地，只能借着村四周土堆的围形想象着城墙的样子。
村里的博物馆没有开门，透过积满灰尘的窗子望进去，除了满地堆积的杂物别无他物。我们只好改为拜访隔壁的村家。这家的院子有个颇大的羊圈，羊儿们在圈里挤成一团，有百八十只吧，在发觉有陌生人靠近后，都不安的骚动起来，甚至有一只――呵呵，优雅的转过身去解决了一下内急。我们问这家的主人买了一只笨鸡，主人还热情的送了我们一袋黑蘑菇。
古城的荒凉让我们第一天的旅程显得有些灰暗，我只在石碑旁静静的伫立了一会儿，想着千百年前的金戈铁马如今只化作一抔黄土。
（五）
第二天一清早，我们去镇上的澡堂子舒服的冲了个热水浴，便吃着热腾腾的包子坐上了往吉拉林去的班车。司机是个吉拉林人，典型的中俄混血的后裔，浅发棕眼，身材高大威猛。在熟读了深圳周刊那篇写吉拉林的文章后，早就对那里的晓芳歌舞厅、瓦西里大叔、静静的流淌着的黄昏时的额尔古纳河心向往之了。
这条班车路线，在三河之前都与往莫尔道嘎去的班车同路，过了三河就往西北转向恩和了，一路都穿行在草原和森林中。
到达吉拉林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多。午后的阳光浓烈而灼人，水泥板路也被晒得白花花的刺眼。我们在镇政府大院里的室韦招待所住下了，房间宽敞明亮，很干净。通往院子的走廊墙壁刷得粉白，门都是海水蓝色，而这一切在充沛阳光得照射下，更让人有种干燥而温暖的感觉。
在站前饭馆以三大碗挂面和一大盘西红柿解决了午饭，在奔波了半天之后，这顿粗茶淡饭自然是喷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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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约莫三四点光景，太阳依旧热力不减，我们穿过小镇和周围一大片草地，向西走到额尔古纳河边。（守卫界河大桥的士兵告诉我们，只要不在桥的附近靠近河边，一般是没有被抓的危险的。）
河边是蚊子与一种不知名的白色小飞虫的天堂（我们叫它天使）。没有一丝风，水面静得像块泛着蓝光的玻璃。一位老人在河边静立垂钓，夕阳用亮色勾勒出他侧面的轮廓。河对岸远处的牛羊依稀能够望见，如果不是隔着界河，我怎样也无法想见那是个俄罗斯村庄。听后来包车的陈师傅讲，旧时当冬天河水结冰的时候，经常会有喝得酩酊大醉的两岸村民越河而过做“友好访问”，于是大概也有了许多爱情故事吧。
夕阳还在山沿上徘徊，只有对岸矮树丛的尖顶还在享受光线柔和的眷顾。水面依旧那么平静，映着绚烂的云彩。两岸的人们，隔着千百年从无波涛汹涌的额尔古纳河，一起走过许多个如此的傍晚，他们经历过许多我们难以想及的苦难，而生活能延续到今天，所依靠的也许是忘记和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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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晓芳歌舞厅就在我们住处的对面，傍晚时屋檐上装饰的彩灯亮了起来，依稀辨得屋子里坐了两桌子人，于是跑过去想吃晚饭。老板娘晓芳，也就是瓦西里大叔的女儿，穿件蓝色毛衣，黑色西装裤，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身上具有作为老板娘的全部特质。随和的表情，亲切的话语，直爽的性格，热情的招呼我们如果不介意就到里间小坐。
不一会儿，瓦西里大叔就出现了，岁月沧桑的脸庞果然活脱一个凡高在世，个子有185吧，穿着笔挺，身材瘦削。他只静坐一旁点起一根烟，宝蓝色的眼睛衬着他那副标准的忧郁神情。那晚坐在里间我总有种感觉，对瓦西里来说，我们几个很像是不速之客，这大概缘于深圳周刊那篇文章的先入为主――这里的人民谈得上热情好客，却也极为反感你把他们当作珍稀动物般来一探究竟，像瓦西里这样在文革中经历过生死难关的人来说，对此更是深恶痛绝。而在他的神情中，更在看了我们撕下的那篇文章后，多了些戒备的味道。在后来的一次简短对话中，他甚至问我们：“你们这次回去能赚大钱吧？”也许在他看来，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个严寒之地，交通不便，信息不通，目的本就不纯粹。
那天晚上晓芳歌舞厅很热闹，附近太平林场的领导被请来联欢，几位瓦西里家族的女眷们坐阵招待，北方人民喝酒待客的风俗在席间展露无遗，后来我们也被拉进去交杯换盏，不过那天真的是有些醉了。
（八）
在吉拉林的两天，和许多人有过简短的对话。站前饭店的老板娘很起劲儿的追问我们来这里旅游的原因，前些日子有个单身游客住在她家，也说是非常喜欢这个镇子，她说自己有些不能理解我们这些人的行为。在她，这里或者就像某种意义上的监牢，而归结为一句话就是：“这里到底有什么好？”
我也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因为这里阳光的充沛，民风的淳朴；也许因为交通的不便，信息的不通；也许，只是因为它在本质上与我自己生活环境的不同，我想体验远离高度发达的消费社会的安静。但到底，我们还是必须回去，回到繁华的都市，因为我们的本性已经深植在那里。只是在反省自己的时候，还会向往那些能让心灵安静的土地。
这些也许本不用我们回答了。一个在镇上饭馆打工的小姑娘对我说：“其实要让你们在这里住久些，你们肯定受不了。进出这里一回要耗去两天时间，生活每天都过得差不多，挺烦的呀！”她比我小四岁，说话的时候脸上仍显得有些稚气未脱。她比我有着更多来自生存的压力，无奈但别无选择，只是在心底有着强烈的想走出去的愿望。
其实那一刻，我很深切的体会到，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围城罢了。而这个镇子，也会慢慢地被外界所同化，奔向被描述的那个小康社会，路在修，人在走，我们所看到和感受到的，只是现时的它，这个永远在现时都只能用曾经来描述的边陲小镇。
所以，我宁愿只关心太阳的起落，河水的缓缓流动，山的颜色，和对岸那些可爱的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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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前晚的酒席让我们一觉睡到大天亮，刺眼的阳光吵醒了我们。窗外，院子里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明晃晃得炫目。早饭后我们便爬到界河边的哨所山上散步。
内蒙北部林区的植被种类非常丰富，上山的路并不长，我们却因一路都在采摘各种野花而花了两个小时。这个上午过得缓慢而惬意，我们和山下岸边巡逻艇大队的官兵们聊了会儿天，又去界河边攀爬了一阵儿。下山时，手里采到的野花早已无光鲜可言，恹恹的没了生气，多少有些内疚把他们摘了下来。
午饭时，我们又去了晓芳的餐厅，她和瓦西里大叔都不在。厨师招呼我们烧了两个热菜吃，他是个拉布大林人，一个人在这里打工，浓眉大眼颇有些帅气。
下午的时候，我们又到界河边拍片子，这时节蒲公英长得正旺，远望过去，遍野的白色蒲公英像晶莹的水珠一样散落在绿绿的草地上，牛羊们自在的在坡上坡下吃着草，未上鞍的马儿们也追逐嬉戏，河对岸的俄罗斯农庄就像未曾经历过黑夜和白昼的转换，悄无声息地坐落在那里。
直到太阳落下，天色陷入全黑，我们依旧在阵子上闲逛。晚餐时，瓦西里大叔热心的帮我们打听着包车去莫尔道嘎的事情，由于这两天镇子上车紧，能找到辆有空闲的车已属不易，价格自然也就不能优惠太多。
这阵子镇子上驻扎了几支筑路队，明年往莫镇和拉布大林就都能走上柏油路了。晓芳的餐厅包了他们的伙食，一整天未见她就是到莫镇上货去了。在我们等着上菜的当儿，瓦西里大叔在和厨师小伙抱怨着这桩生意有些亏本，因为不限量的主食消耗太多。我只有意无意的听着他们的交谈，偶尔看到瓦西里大叔又点起一根烟沉吟起来，渐渐又沉默了。
那天晚上，瓦西里独自在餐馆的大厅里看电视到很晚，那被烟雾包围的身影总给我一种孤独和落寞的感觉。关于他，我无法也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十）
接下来再莫镇的四天，我们都处在一种疯狂拍摄的状态，凌晨三点起床，晚上八九点拍摄归来。包车的司机汪师傅的精力却似乎比我们还旺盛，常常陪我们跑了一整天后，还通宵在火车站与莫镇间往返拉生意。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卖力，他只憨厚的和我一笑道：“不累，我精神着呢！”
现在记起他开车时专注的样子，只觉得生活一定是要努力的吧。而关于莫尔道嘎的景色我不想描写了，深秋的大兴安岭自是风光无限。只是我的旅行也在这里意外地停止了。那个夕阳红彻天际的傍晚，我收到了远方朋友亡故的消息，她选择结束生命。
在最初得知她亡故的日子里，总觉得自己活得不是很真实，一种对生命毫无把握的感觉纠缠了自己很久。于是，这篇游记其实也想送给她，也想在写完的时候自己的状态有种彻底的改变。现在，我还在努力，或者，生活的过程就是在不断鼓励自己向前走。其实出路也就在此吧――生活并不在别处，而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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